一桩惊心动魄的银行劫案，一次不同流派巫师间的魔法对决……这一悬疑事件发生在小镇普罗维登，正在上海徐汇滨江的一间剧院上演。
沉浸式戏剧？密室逃脱？还是一场精心密谋的剧本杀？它的名字叫《普罗维登小镇》。
(资料图)
观众在角色演员的带领下进入小镇，成为一连串事件的见证者，观察者，参与者，解谜者，推动者。最后一一解开谜团。
2023年2月，占地3000平方米，融合了各种实体置景和声光电设计的普罗维登小镇迎来了他们的第一批“外来居民”造访。后来的半年时间里，超过200批次的外来者成为小镇的临时居民。开演第一周，《普罗维登小镇》票房飘红，并很快占据了猫眼沉浸式体验的第一名，而原价528一张的门票价格，也并没有阻止更多的人前来热情观演。
这个小镇是如何建造起来的？它又有着什么样的魅力，吸引人们一再造访？
一、编剧：不是程序员，写不了这本子
创造普罗维登之前，王小和是国内影视圈很有名气的编剧，参与了《唐人街探案》第一部、第二部剧本的编创，还在b站自制综艺《推理信条》中担纲编剧。
少年时代开始就对推理故事沉迷，他的作品总是与悬疑破案相关；而计算机专业的背景和程序员的职业经历，让他有着自称“理科生特有精密如机械般的逻辑性与推导力”。
《普罗维登小镇》缘起于王小和一次在家中百无聊赖时的狂想，灵感迸发，他又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细细构思出一个完整的世界观：一座1930年代的美国小镇。
“那是一个新旧交替，矛盾和生命力并存的时代。魔法妖术和技术进步相生相克，禁酒令造成帮派横行，不同种族移民造成了价值的多元诉求和实际的利益冲突，这些元素可以很容易被容纳在这个框架之中。”王小和说。
一个具备足够开放性的世界观框架，为叙事的展开起到了支撑。他和编剧伙伴荷午开始在游戏沙盘般的小镇地图上编创故事线索：7大主线剧情相互独立，时而交织，又因为角色和观众参与过程中的不同选择，衍生出多达超过1000个的支线剧情。
王小和知道这是一个之前没有人做过的事情。
在普罗维登之前，他一直是沉浸式戏剧的观众、剧本杀和密室逃脱的玩家，他喜欢这些体验，并从中常常可以寻找到灵感，同时他也觉得从没遇见过一个真正令他感到满意的产品：“市面上的大多数产品开放性不足，有的沉浸式空间置景做得比较粗糙，剧情也单一，观众没有办法反复进入，体验不一样的结果和可能。”
王小和知道，要达到沙盒游戏程度的开放级别和丰富度，真正的难点并不是一个人物小传该如何编写得丰富立体，而是运用理科生的思维与工具，在限定的时空环境中，用一种近乎自然发展的状态，把各条剧情线的推进严丝合缝地衔接起来。
所以，《普罗维登小镇》的剧本，是从一大堆眼花缭乱的表格和甘特图开始的。
在图表上，不同的剧情线索的进展时间点被清晰地标注，抽象的线条上看不到具体的内容，但可以看见不同的剧情线时而相接，时而远离，时而以靠近但平行的状态往前推进。
这是所有故事的“源代码”，保证了发生在小镇上的各种事件能像王小和希望的那样产生秩序，不会相互冲突。但同时，这些框架又深深地埋藏在精美的置景、饱满的角色设定、各种突发的、即兴的表演和分支的剧情当中，从而为观众带来开放度很高的体验，只有小镇上时不时响起的钟声，成为提醒演员适时推进主干剧情的暗号。
“其实最早在我想象当中，小镇的每一条线是随到随玩的，观众可以选择结伴一起，也可以选择各自参与不同的故事线，所有的故事线都处于彻底开放的状态，而不会有’一场’的概念。但是目前的售票系统还无法配合这样的个性化定制，另一方面考虑到项目及时落地的可操作性，导演排成了观众一起开始，一起结束的结构。其实这样也好，整场结束时的那些彩蛋表演可以在最后聚一聚人气，观众的反馈也不错。”王小和说。
二、导演：开始我很懵，这戏要咋排？
《普罗维登小镇》的导演吴猛达出生于2000年，2018年考入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在校期间，他和同学们一样接受着正统、严肃、规范的学院派导表演体系训练。
5年之后，毕业还未满1年的吴猛达成为这个数十人演员团队的领导者。每场表演开始之前，他化身成一个台前幕后四处穿梭忙碌的“黑影”，照顾着小镇里从道具摆放到演员就位的方方面面；在来客造访的过程里，他会远远躲在了每一个公共事件发生的现场不起眼的转角处，观察演员们的表演、观众们的反应，悄悄做笔记。
吴猛达（右）总是一身黑衣，悄悄在台前幕后忙碌。
这个年轻人曾是“镜框舞台”上的好手。在校期间，他参与了不少大型的舞台剧项目。让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在南京雨花台剧院的革命题材沉浸式话剧《代号1912》中担任数字媒体交互设计的工作。那一次的经历，让他头一次接触到新的舞台表达媒介，和沉浸式的表演形式。
所以，当“打造一个小镇”的机会摆在他面前时，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之前谁都没做过，多好玩！”
真拿到剧本时，吴猛达还是一下子懵圈了。他对编剧王小和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怎么排？！”
并非“理科生编剧”的图表语言不清晰，而是他没想到多线程的剧情要捏合在一个限定的时空环境里，居然会如此的复杂。
抛下研读传统剧本的经验，他一点点将故事主干的发生顺序梳理清楚，以上帝视角去审视小镇在两个半小时的各个空间里发生的一切。
吴猛达带领演员，根据编剧提供的人物小传，将台词、动作，一点点融入表演当中。作为一个开放剧情的世界，演员和观众是零距离的，这要求导演不仅帮助演员建立起坚实的角色信念感，还要在创排过程中着力训练演员的应变能力。
为了演员们可以丝滑地进入角色，吴猛达总是在想招。唐人街的侨领“王姨“是位长袖善舞、说话带有上海口音的女强人；而这一角色的另一版本，最近决定由之前扮演其他角色的演员来担纲，那是一位说话有东北范儿的“老爷们儿”。
吴猛达设计进入新角色的演员作为王姨的伴侣，出现在每一场的表演当中。演员一边用相对轻量化的表演来适应环境，一边可以近距离地观察和学习同伴的表演，熟悉剧情该如何在演员的推动下不断往前发展。
后来，这个小妙招成为每一位新演员进入实习阶段的基本操作。
“大家进入角色的速度很快，大部分演员的创排时间在三周左右，这支团队很年轻，却有着很强的业务素养，让我感到十分骄傲。”吴猛达说。
对于吴猛达来说，打破传统的镜框式舞台，是做这件事情最过瘾的地方。
“大家都很熟悉的《不眠之夜》，我觉得演员和观众之间的’第四堵墙’没有被完全打破。观众是近距离的跟随，很难真正参与其中。而我们的小镇对于大多数的观众来说，玩法是很多样的。第一次来，很多人找不到方向，是被角色和剧情推着往前走；第二次来，就已经可以开始和角色充分地互动，参与到剧情当中去了；如果还要三刷、四刷，不同的卡司，不同的剧情分支、收集元素，都可以为老观众带来足够的新鲜感。”吴猛达说。
开放的玩法也存在隐忧。有人把普罗维登和美剧《西部世界》作类比，吴猛达对此就抱持着坚定的反对立场。
“《西部世界》小镇中的角色都是机器人，主打就是让游客宣泄，他们可以做任何现实生活中不能做、不敢做的事。而我们的演员都是活生生的人。我们遇到过个别观众对于演员存在肢体和语言上的冒犯、甚至骚扰，对此我们是坚决抵制并且有处理预案的。这种行为不仅仅是对演员人格的不尊重，其实也是对其他花了钱买票，想要来认真体验剧情的观众的不尊重。创造一个自由开放的世界，是为了让所有人更好地享受故事带来的乐趣。”吴猛达说。
三、演员：我们不是npc，是小镇居民
警长，镇长，富豪，魔法师，牧师，银行家，记者，小店主，街溜子……每一场30位左右的角色，身着精心设计的服装，构成了小镇居民的众生相。每一个站在街边与观众擦身而过的人物，也许在下一个转角就会触动一群人命运之轮的隆隆转动。
成为普罗维登小镇的常住居民，日日在这里上演着相同或者不同的戏码，对于这表演团队的每一位成员来说，都是“第一次”的特殊体验。
饰演莫林神父的演员陈近东来自温州，是一位曾经在话剧舞台上活跃的演员。科班出身的他被吴猛达盛赞为：“一位表演充满爆发力和层次感，颜值和演技并存的艺术家。”
团队成立之初，制作方辗转找到陈近东。他被剧本中莫林神父这一充满了神秘感的角色深深吸引，索性放弃了温州话剧表演艺术协会的铁饭碗工作，成为一名“沪漂”。出演角色超过200场，陈近东对于这个角色的挖掘至今还在持续当中。
“我相信自己就是小镇上的居民，而不是一个所谓的npc，每一次和观众的交流，一起的探索，对我的角色都会带来新的理解，这是很让人享受的过程。”陈近东说。
在小镇饰演华人侨领王姨的演员汤安欣是非科班出身演员的代表。土生土长的上海姑娘，在吴猛达口中有着“作为演员天生的灵性和悟性。”
早年从空服学校毕业，成为一名职业空乘；后来”回到地面“，做过互联网大厂的行政。汤安欣的人生天马行，人生历练也为她拿捏江湖女大佬这一角色增添了不少底气。
王姨这个角色的设定一开始是男生。导演问毛遂自荐来当演员的汤安欣想演什么角色，看到人物小传中，唐人街侨领的角色来自上海，她一口咬定想要试试看。
“导演其实一开始是有担心的，一个个子小小的女生，是不是可以让角色有说服力？我想了很多办法：王姨应该是个说话八面玲珑的上海女人，对谁都很热情，但处理起事情来，有柔中带刚，甚至杀伐果决的一面，这是女性特有的坚韧。后来这个角色呈现出来，大家看到了性别带来的表演张力，也获得了不少的好评。”汤安欣笑着说。
一周三到四场的演出，对演员来说是体力和精力的挑战。他们当中有音乐剧演员，有话剧演员，有影视剧演员，也有像汤安欣这样出于爱好，却有天赋的非科班出身演员。更长的时间维度来看，他们中的不少人终会成为小镇的过客，但这样一段特殊的职业经历，也让他们有意无意地成为这个特殊表演类型的开拓者。
开演至今，经历过一波涨价，通往普罗维登小镇的“火车票”来到598元人民币；而在未来，这个演出的票价可能会继续往上走——这并非运营团队的“趁热”加价，或者饥饿营销，而实属沉重运营成本下的无奈之举。
撇开舞美、置景、各种设备前期的巨大投入和昂贵的场地租金不说，单看一场演出，30个左右的演员面对60多位观众，这种比例在当下任何一个沉浸式的表演空间都难见。
随着普罗维登小镇的话题性越来越强，甚至有多次刷剧的观众在社交平台上为小镇上的居民们做mbti分析。
普罗维登小镇的进口处是一间装修精美的酒吧，它的主要功能不是为了在非表演的时段让运营方赚点酒水钱“补贴家用”，而是为体验到不同剧情的观众们提供一个观演结束后可以相互交流的空间，营造开放的内容社群生态。
吴猛达和王小和整日混迹其中，随时在一桌坐下，参与讨论，聆听观众兴奋的分享，或是毫不留情的吐槽。观众的意见让他们得以把握口碑的风向，而与小镇有关的ip衍生开发也据此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各种周边产品已在设计当中，以普罗维登小镇为背景的舞台剧也进入了剧本创作阶段。主创和运营团队都很清楚，良好的体验是吸引流量与口碑的关键，而这些带有着粉丝的共创属性和情感黏性的衍生产品，才是普罗维登未来真正可期的盈利点。
“你看，我还有十几个dlc(游戏的补充开发内容)在准备当中呢，有已经在排练的，有已经写完的，还有构思当中的。这是一场创作者和观众的赛跑，但我相信，这个游戏轻易不会有结束的一天。”
王小和一边说着，一边埋头紧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一张颜色花花绿绿的复杂图表，照亮了他招牌式狡黠得意的微笑。
栏目主编：张春海
文字编辑：蒋迪雯
本文作者：董天晔